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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汉世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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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汉世祖 第4节
      一句话将李都头问住了,脸上有点挂不住了,见那发问的队长愣头愣脑的样子,心中来气,照着其头拍了一下,哼唧道:“某自然是心慕北平王之威德,特来相投!”
      话说到这儿,机灵者已经意识到队长在吹牛了,不过却没人拆穿他。而李都头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,那双泛棕的瞳孔中,流露出些许戚戚之色,仿佛又回忆起了当年那艰险的战场经历。
      李都头自然是参与过阳城之战的,晋军决死反击之时也在冲锋阵列,只是还未靠近,便被契丹人的弓箭射倒。运气好的是,他活下来了;运气不好的是,他一伍的弟兄死光了,他也被遗于荒野。其后,艰难地从死人堆里爬出,为山野农户所救,待养好伤后,也沦为了散兵游勇。恰逢刘知远在河东征募士卒,不欲归制后晋禁军的李都头闻之,跨过太行来投了。
      随着李都头一声沉重的叹息,帐中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压抑。
      “旧皇帝既然没了,也不知新皇帝是谁?”有士卒嘀咕了一句,打破了那稍显凝滞的氛围。
      “还能是谁?”好像受了提醒一般,李都头一下子回过了魂,嘴里骂骂咧咧的:“听说,就在前日,那契丹国主在汴梁登基称帝了!”
      “什么?”帐中哗然,身边的队长睁大了眼睛:“契丹人,怎么做得了我们中原的皇帝?”
      “怎么不可能?”李都头此时表现出了他见识,冷哼着说:“这么多年来,还不是谁兵强马壮,谁就能当皇帝。契丹国主有几十万大军,自然能当皇帝。”
      听他这么说,有士卒开始哀叹了:“难道,以后我等要尊那契丹皇帝为主,替他打仗了?”
      “那倒也不一定!”李都头此时语气却变得意味深长了。
      队长眉头一扬,紧跟着附和问道:“都头长,您又听到什么消息了?”
      提及此,队长目光游移,四下瞧了瞧,挪了挪屁股,方才压低嗓音,小心地说道:“听指挥使说,都虞侯与其他诸军使们,不欲投降契丹胡虏,正在暗中筹划,准备奉北平王为天子!”
      此言一落,众人面面相觑,只有那队长反应极快,用力拍了下大腿,兴奋道:“对呀!我等华夏儿郎,怎可奉胡寇为主!北平王德高望重,声威煊赫,当为天子!”
      “没错,当今天下,除了我们北平王,还有谁有资格、有实力当皇帝?”
      “北平王若为天子,契丹又有何惧?”
      “若册立北平王为帝,我等皆可享富贵!”
      ……
      气氛一下子被炒得火热,一干士卒盲目地发表着既兴奋有压抑的言论,而那李都头则与队长默契地对视了一眼。
      第8章 巡视
      一干低层的丘八,三言两语间,便被挑动得情绪激昂,热血沸腾,深陷忽悠迷局而不自知。似此帐中类似的对话,在龙栖军中绝不止这一起,此前便有些苗头,只是在慢慢发酵,而随着耶律德光称帝的消息传来,开始在军中成规模地扩散了。
      伴着一阵高亢凌厉的号角声,帐中军士皆是一振,条件反射般地起身,整装持兵。帐外传来一声粗犷的呼喝:“左营集合!”诸帐士卒闻声而动,短时间内,整座军营陷入一片有秩序的忙碌。
      未几,营指挥使带着几名军士,走入了李都头这一帐。李都头见状,赶忙迎了上去:“王指挥,什么情况?”
      “还能有什么情况!‘俊阎罗’进营巡视了!”指挥使语气十分“不善”,对着李都头吩咐着:“别给我废话了,带着你的人,校场集合!”
      “是!”李都头立刻挺直了腰杆。
      说着,扫了眼帐中的士卒,指挥使扬起马鞭,点了一圈,大声叫骂道:“都给我打起精神,动作麻利些,不得迟滞拖延。还是那句话,第一军左营,要最快最齐。要是落后其他营,看我怎么收拾你们……”
      军营中央是一片校场,不算大,容纳在营龙栖军士还是绰绰有余的。三层将台上,刘承祐肃然危坐,一套鱼鳞甲札在身上,显得英气勃勃的。目光平静如水地盯着陆续而来,紧张集合的士卒们,心中则默默估摸着时间。
      在其面前的军案上,一炷小香已燃了一半,火苗不断吞噬着香体,待其燃尽,校场中央,诸营战兵已集合完毕。将士们佩刀执盾,军容整肃,表情严穆,目不斜视。场面一片噤然,人数虽然不多,但一股威武雄壮之师的凌厉之气,似乎在校场上空升腾着。
      这种突然袭击,临时集合的戏码,刘承祐不是第一次搞了。对龙栖军士们的表现,刘承祐心里还是比较满意的,至于更精练快速,他暂时还没那个期望。
      心中虽然满意,脸上却一点没表现出来,起身居高临下地检视了一会儿,刘承祐神色恬淡地抬手挥了挥:“都散了吧!”没有再观看操练演武的意思。
      话音落,刘承祐身后,立刻有一名将领出列,挥旗高喊:“军主有令,全军解散,各归己营!”
      大概也是被折腾习惯了,没有也不敢有什么怨言,在各自军官的率领下,军士依序离场。刘承祐注目许久,方才在两名龙栖军官的陪伴下,朝中军大帐而去。
      “不错,将士们没有懈怠,就那股子精气神,河东诸军,我军敢称第一!”行走间,刘承祐抬指开口,竟是对两名军官表示嘉勉:“二位做得很好,辛苦了!”
      两名军官,一长一少。长者三十来岁,满脸横肉,看起来很凶,留着络腮胡子,身体有些发福。此人名叫张彦威,职居河东行军司马、龙栖军都虞侯,是刘知远的爱将。
      当初刘知远任刘承祐为都指挥使,事实上又怎么可能完全放心将一军之重交付于他这么个小儿,张彦威就是刘知远给龙栖军上的保险,命其以都虞侯的身份辅助刘承祐。当然,名为辅助,实则就是监管。只是后来事情的发展出乎刘知远意料,刘承祐以其身份、能力、手腕,将龙栖军上下给压服了,包括张彦威在内。
      别看张彦威长相不过关,但这是个聪明人,很会讨好人。听刘承祐那么说,立刻露出个难看而又自然的笑容,拍着马屁:“都是您治军有法,一改往日弊病,方有如今的龙栖军!”
      刘承祐斜着眼睛看向张彦威,面无表情,目光中仿佛含着利芒。张彦威脖子不禁缩了下,下意识地低下头,别过刘承祐那张“司马脸”。心中仍旧不免泛起些嘀咕,都知道北平王严肃厚重,但相较之下,这刘家二郎,还要骇人得多……
      “却是不枉我费了那般多心思。”直到耳边传来刘承祐轻飘飘的声音,张彦威才松了口气。
      “全义,军心如何?”迈着稳定的步伐,略作沉吟后,刘承祐又看向另外一侧的年轻将领。
      “士气高昂,可堪大用!”名为“全义”的年轻将领回答很简洁。此人年纪确是不大,但身上行伍之风甚浓,显然是个在兵堆子里打磨多年的,看起来十分干练。
      “唔。”刘承祐点头应了声,然后就不说话了,加快脚步朝中军营帐而去。
      年轻将领名叫马全义,幽州人,长于骑射,剑术高超。十五岁的时候就在邺城跟随当时的天雄军节度使范延光反石敬瑭,作战颇为勇猛,及范延光投降,便被收编入后晋禁军。只是无所依仗,在禁军中颇不得意,难得迁补,郁闷之下,离营而遁。
      隐于乡野,在河阳种了两年地。但在这乱世,似马全义这样的年轻人,又有一身好武艺傍身,怎么可能甘心于务农。恰逢刘知远在太原招募兵马,果断来投,编入龙栖军。在刘知远麾下,日子好过了些,不过也只慢慢地混了个队长的军职。
      直到去岁九月,契丹三万步骑入寇河东,刘知远亲自领军于阳武谷败之,斩首七千。马全义当时随军,率其部下无畏冲锋,连斩两名契丹军校,战后以功升为都头。
      等到刘承祐掌龙栖军,马全义也就彻底时来运转了。在点察全军的时候,刘承祐很快发现了马全义的不凡,勇猛并不是其唯一的优点,相较之下,刘承祐更欣赏其勤恳、忠实,于军旅之事,亦多有见解。
      钟意之下,果断提拔之。不过几个月的时间,刘承祐便将之擢升为龙栖军第一军指挥使,统领一千士卒。而马全义,意外之余,便是感动。其做事,更加勤勉严肃,以报刘承祐知遇之恩。
      一军之事处理得井井有条,且显得游刃有余,丝毫没让刘承祐失望,更以其能力将他身上的“闲言碎语”给打破。他在底层士卒中有些名声与威望,在刘承佑掌控全军的过程中,出了大力。
      如今,马全义的升拔已成为刘承祐“唯才是举”的典型,军中有志之士大受其鼓舞。
      快速进入军帐,刘承祐直接坐到独属他的座位上,挥手屏退亲卫到帐外守着,吸了口气,方才盯着站在面前的张彦威与马全义:“事情办得如何?”
      二人当然知道刘承祐指的是什么,张彦威当即拱手,脸上的横肉都颤了颤,嗓子中压抑不住兴奋说道:“末将与武节、兴捷军的几位指挥使联络过,大家都有此意。可以肯定,只要有人为先,振臂一呼,都会随之带领麾下助声!”
      闻言微点头,刘承祐手上有了点小动作,捏了捏鼻梁,又看向马全义:“你这边呢?”
      “已按照您的吩咐行事,按士卒们的反应,北平王深得军心,大事可期。”马全义语气中也透露出了些许期待。
      “不错。”闻言,刘承祐淡定地说了声。而后便住声垂头,仿佛在思考着下一步的动作。
      见刘承祐沉思许久也没有吩咐,张彦威却是忍不住了,不由开口建议道:“许多士卒已经被暗中鼓动起来了,要不末将引人前往晋阳请愿,要是迟了,也许就被别人抢先了!”
      “不急!”刘承祐直接摇头,又思量了一会儿,方才说道:“再等等,还不到火候……”
      第9章 王峻归来
      “自今日起,龙栖军上下,取消所有休沐,离营外出者,全数召回!”
      “晓示诸营、都、队、火官兵,此刻起,全军戒严,诸营一应人等,无论战辅,勒止出入,各安其职。违者以军法论处!”
      “……”
      在马全义及军中另外两名军指挥使的陪同下,亲自在几座营寨间巡视了一圈,站在营中高垒处,俯视全营,刘承祐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跟在身边的这几名将领吩咐道。语速如连珠炮,也不知三人听全了没,只是很干脆地拱手应是。
      “另外,军纪虽已整肃,但我观军中将士,训练之余,仍不免散漫懈怠者。还得给他们找点乐事,以解军营乏味!”想了想,刘承祐补充道。
      刘承祐话音落,左侧的龙栖第二军指挥使两眼顿时发亮,当即回应,不过此人显然是想歪了,只其粗糙的脸上透着些猥琐,嘿嘿道:“军主,听闻牢城军中,前不久召了一些娼妓。我们要不要也……”
      说话间忽觉身体有些发凉,抬眼正对着刘承祐冷测测的眼神,生生地将后半句话给咽回了肚子。淡漠地盯着这名指挥使,心中生出些无奈之慨叹,以此类军官的素质,可以驭使他们打仗杀人,却实在不能对他们有更高的期待了。
      直到看得那粗豪汉子两手无处安放了,刘承祐方才收回目光,视线放远,淡淡出声:“我在晋阳找了些自中原、河北流亡河东的读书人,让他们进军营,给将士们讲讲,故事吧……”
      “讲故事?”身边的三位指挥使都愣住了。
      “讲什么?”
      “讲讲契丹人的暴虐行径,讲讲中原百姓正遭受的痛苦与蹂躏,讲讲大义、气节……能讲的,太多了。”刘承祐平静说道,面色间仿佛弥漫着一股沉重。
      吩咐完,畅快地呼吸了几口春日的气息,刘承祐脸色恢复了正常。一名亲卫突然快速地跑至垒上禀报,刘知远遣人召他火速回晋阳,闻报,刘承祐当即朝军帐而去。
      马全义跟上,却被另外两名军使招呼着慢下脚步,方才与刘承祐搭话的指挥使问道:“全义兄弟,你素与军主亲近,可知他方才什么意思。找那些无用的书生文人来给弟兄们讲故事?有甚用?”
      “就是!”另外一名军指挥使在旁附和道:“本以为,军主是体恤下情,要给弟兄们找些乐子,结果却是这样!”
      闻二人之言,马全义停下了脚步,看向他们,淡淡地说道:“军主的脾性,这么久了,你们还不清楚?他怎么吩咐,我等便怎么做,难道还有什么商量的余地吗?”
      “这……”被马全义呛了一句,两名指挥使脸色有些不好看了。
      注意着两人神色变化,马全义冷着声音对头先那人继续说:“军主是什么心思,在下猜不出来。但在下却十分佩服孙指挥使的胆量,军主已下令全军戒严了,你还有心思想那腌臜事,当真不知死?”
      说完,马全义便撇下二人,追随着刘承祐的脚步而去。
      “这小子太猖狂了!我看吶,用不了多久,他要彻底压到你我头上了!”孙指挥哼唧一声。
      “人家运气好,有贵人赏识,又年轻,深受军主信任,哪里是你我这样的老卒能比的?”另外一名指挥使念叨道,语气很是泛酸。
      这两名军指挥使,都是军中老人,资历深,靠着武勇爬上指挥使的位置。此前对刘承祐还算比较客气,再加为了安抚老卒之心,刘承祐没有将这种旧军“沉疴”清除,还将其留在指挥使的位置上。
      不过这些时日,随着军中“唯才化”的展开,伴着新旧矛盾的累积,二者屡出怨言。
      “哼!”孙指挥眉目间透着桀骜:“我等跟随北平王多年,靠着一刀一剑打拼至此。看着吧,等上了战场,作战杀敌,还得靠你我这样的老人!那些小儿,能成什么事?”
      “孙兄,马全义那小子,好像挺凶猛的……”
      ……
      刘知远派来传话的是个名叫郭允明的青年人,是一直侍候在刘知远身边的牙将,长相比较清秀,眼神中透着股讨喜的机灵劲儿,一向很受宠信。
      在军帐中来回转悠,与张彦威笑谈着,神情间饱含着倨傲。只是怀中揣着几锭银锞子,看向张彦威的目光显得挺和善。只是心中暗暗藐之,堂堂一个军都虞侯,出手这般小气……
      等到刘承祐入内,郭允明很是自然地展现了一副“前倨后恭”画面,他一向以刘家奴仆自居,见到刘承祐,低眉顺眼地小撅着屁股近前行礼。
      刘承祐看着郭允明,冷冽的目光让其有些心惊。每每见到此人,刘承祐心头便忍不住沸腾起一股猛烈的杀意。要知道,按照正常的历史进程,“汉隐帝”刘承祐最终便是为郭允明这个宠臣所弑杀。
      “郎……郎君。”在刘承祐的凝视下,郭允明显得有些畏缩,颤着声唤道。
      自己终究还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,更没有理由无故杀人,何况还是刘知远的幸臣。迅速地将心中的杀意平息下来,刘承祐收回目光,嗓音轻轻地问道:“父亲唤我何事?”
      郭允明顿时松了口气,不及平复加速的心跳,恭顺地回道:“回郎君,是王峻自汴梁归来了,带回了契丹人与中原的情况,大王急召诸文武议事。”
      “营中便交给张将军了!我请的文人们,给我照顾好!”
      听完郭允明的回答,刘承祐朝张彦威撂下一句话,转身便招呼着亲卫离营:“回晋阳!”
      龙栖军营离晋阳本就不算远,不惜马力,快鞭疾驰,花费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,便归晋阳。及至王府大堂,在城文武济济在列,已然开议了。
      一名清瘦的身影在众人的目光下,卑恭地站立在堂中,刘承祐一眼便认出了,那便是出使汴梁的王峻。
      在堂庑下遥遥朝刘知远一礼,刘承祐悄步入内,默默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,竖起了耳朵。
      刘知远只瞥了刘承祐一眼,便收回了目光。手里握着一根木拐,把玩了一会儿,随意地置于案上,瞧向王峻:“这便是契丹主给孤的礼物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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